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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越南北、五天四夜,一支遠景大葉片的2400公里長途奔襲

2024-11-20 來源:三聯生活周刊 瀏覽數:649

2024年夏天,以風機葉片為代表的大件運輸突然成了視頻網站上的“流量密碼”,人們驚嘆于超大葉片的視覺奇觀,好奇“大國重器”的

2024年夏天,以風機葉片為代表的大件運輸突然成了視頻網站上的“流量密碼”,人們驚嘆于超大葉片的視覺奇觀,好奇“大國重器”的運輸艱辛。而在我們這趟跨越南北、五天四夜的葉片之旅中,是卡車司機們用技術、勤奮和團隊合作,構筑了屬于大件運輸行業真正的“不傳之秘”。

特殊貨物

我是在10月8日深夜11點坐著大卡車離開江蘇省江陰市的。出發點是臨港經濟開發區里一處粗糙、硬化過的空場地,離市中心還有半個多小時車程。入夜后風已經有點涼,四處廠區里的燈都熄了,馬路上空蕩蕩的,路燈下,只有一條花狗懶懶地趴在場地出口。

出發時間是特意定的。選在8號是國慶長假剛結束,高速公路恢復常態,大貨車終于可以上路。定在夜里11點后,則是因為此時路上車流量最小,便于交通避讓。司機顧占國告訴我,為了這個上路時間,他和車隊的同事們已經在城郊的空場上等了7天又22個小時。

深夜出發前,司機們反復檢查卡車貨架是否安全

不過,如果你看到顧占國這輛核載40噸的“陜汽德龍”牽引車拖著的“大家伙”,就一定能理解這種謹慎。就在卡車頭緩緩駛出場地時,跟在我們身后的是一片長89.5米、重20噸的風力發電機葉片。葉片通體灰白色,傾斜放置在牽引掛車上,朝向車頭的圓柱狀部分為葉根,其直徑達到3.2米,截面開出兩個檢修門足夠成人進出。而后葉片逐漸弧線變寬變平,再縮窄,直到尾部翹起的懸空葉尖。縱向看,“七橋”的伸縮拖車已被延伸到極限(牽引車靠“后橋”支撐傳動,“橋”越多載重能力越強),剛剛我試著從葉根走到葉尖,150多步,花了將近2分鐘。一邊走一邊仰頭看,葉片腹部還有排細細的尖齒,夜色里,它就像條肌肉強健的大白鯨,帶點巨物特有的威嚴。

在我們剛剛離開的場地上,還停駐著20多條“白鯨”。這兒是風力發電整機生產商遠景能源在江陰市的一處露天葉片堆場。不同規格和尺寸的風機葉片從5公里外的遠景能源廠房里被生產出來,運送到這里存放、裝車,再通過一輛輛卡車被運往全球的上萬個風場,近到山東、河北,遠至新疆、沙特阿拉伯。

我們此行的目的地是內蒙古自治區赤峰市,遠景能源正在那里建設一處風場。顧占國所在的這家名叫保定二彪運輸公司的車隊投中了運輸標的,從今年5月起,車隊的司機們就開始從遠景能源坐落在江蘇江陰、內蒙古烏蘭察布等地的4家葉片工廠出發,經高速公路將這些“大白鯨”們一趟趟運往赤峰。

即使是在深夜無人的街道,顧占國的車速依然很慢。從堆場到高速入口不到30公里的路程,我們足足開了一個半小時。除了剛上車時的寒暄外,這個40多歲的光頭男人幾乎沒再和我說話。他要注意的東西實在太多:車前反光鏡里,能清晰看見葉片中部不規則突出的“白肚子”,兩邊加起來要比3米的標準牽引掛車寬出兩米多,在市內單向車道上行駛很容易蹭到電線桿、路燈和交通標志,需要特別小心;在他的駕駛座右前方,還有一面11寸左右的顯示屏,上面展示著從四個視角拍攝的這輛近100米的卡車的后部情況。為了使葉片不規則的輪廓在夜里也清晰可辨,發車前,司機們在車體兩側和葉尖部分都掛上了彩色燈球,夜里,只看得見一閃一閃的弧線在顯示屏上跳動。

在江陰的葉片堆場,司機們通常在這里等待裝貨

不過,占據他最大注意力的還是他駕駛座右側豎放著的一個黑色對講機盒,對講話筒掛在儀表盤旁邊的一個小掛鉤上,從出發開始,顧占國就在屏息收聽著里面刺啦刺啦的聲音:“往前走,往前走,看著點方向。”“燈亮了沒有?側面呢,接了哪條線?”

對講機里的聲音來自四個人,開車的除了顧占國,還有另外兩位司機。三輛卡車從載荷、規格到顏色全都一模一樣,各拉一枚葉片組成一組。緊隨其后的是開押送車的車隊長張明剛,打著警示燈押尾。

張明剛在隊里“拉葉片”已經十多年了,最近人手不夠,被臨時抽調做護送隊長。在上高速前的這段路上,他不容置疑的、帶保定口音的指令幾乎占據著整個頻道。最后一個出發的他,要先在堆場前清場,再引導每一輛超長貨車避開分隔帶和小車,駛上大路。這并不是件輕松的事,直到顧占國打頭的車駛出20分鐘后,我才從對講機里聽到最后一輛車完成出場轉彎,順利上路的聲音。

顧占國似乎也為他的同事高興,他從黑漆漆的車廂里摸出一根煙點上,但車速并沒隨之變快。越靠近上高速前的外環路,路邊的卡車就越多了。江陰是中國有名的“制造業第一縣”,據稱有兩萬多家制造業企業在長江邊聚集。夜深人靜正是這些大工廠的貨物出城的時候,一輛輛半掛和廂式大貨車從我們身邊駛過。顧占國緩慢避讓,在一個十字路口等紅燈就等了5分鐘,直到確認沒有任何車輛了,才松開手剎。

凌晨12點半,車終于到了外環高架,前面就是上高速前最后一個十字路口,顧占國突然跟我說了句“坐好啊,要倒車”,然后猛吸一口煙,丟掉煙頭,掛了倒擋。儀表盤變成警覺的橙色,在“倒車請注意”的重復提醒中,對講機里響起了張明剛的聲音:“好,倒倒倒,有個小車啊……倒你的倒你的。”顧占國表情嚴肅,半個身子探出車外,幾乎變成站著開車,手臂還在大開大合地轉著方向盤,“等一下,等一下,車頭往左去”,倒車鏡里,我看著張明剛穿件熒光背心,錯著身子,一邊指揮一邊把路邊的欄桿往里移動了半米。顧占國坐下看倒車屏幕,四周車燈閃得人發慌。

顧占國和同事們每天早晨6點不到就要起床發車

倒車停止了,對著手機上的地圖,我意識到在過去的10分鐘里,這輛超長貨車倒著折了一個90度,也就是從路口的“十”字的東西向調轉成了南北向,再往前直走一段就是高速口了。至于為什么要費事用倒車的方式實現這個目標,當然還是因為這輛車太長也太寬了。

轉過大彎,顧占國放松了一點。不過我們今晚還不能上高速,拉上手剎,他告訴我,因為超長貨車深夜上路不安全,車隊要先在路口過上一夜,四五點天亮時再出發。“你先將就睡會兒吧,我們這一夜還免不了要有事。”戴著頭燈跳下車前,他扔下這么一句話。從后視鏡里,我看著他從掛車上取下一疊警示路錐,繞著車依次擺開。對講機一直在響,他凌晨2點40分才上車躺下。

“飛機大戰”

出發之前,我曾看過網上一個名叫“90米風力葉片,大件運輸全過程”的視頻,拍攝者用了無人機設備,拍了一組風機葉片從格爾木運往日喀則的過程。那也是我第一次察覺,我們外出時經常見到的風力發電機,很多都是通過公路運輸的方式完成建設的。尤其是考慮到中國風電的裝機容量和年增長速度,這種運輸方式就更令人驚奇——據國家能源局信息,到2023年6月,中國風電裝機容量3.89億千瓦,連續13年位居全球第一。

這對像保定二彪運輸公司這樣的車隊來說是個好消息。張明剛已經在這兒工作了近20年,幾乎趕上了中國風電行業爆發式增長的全過程。他告訴我,他們一開始也和其他貨車司機一樣拉“普貨”,后來開始為國電聯合動力技術有限公司在保定的工廠運輸風力葉片,從家門口的訂單開始,他們現在已經是一個擁有幾十臺葉片長途運輸車和特種葉片揚舉車(可以在山路二次倒運葉片)的專業車隊,除了風機葉片,他們也拉塔筒、風機等風力設備。

可我們出發時,為什么沒有見到新聞里動輒警車開道,拆除路燈、拓寬道路的大陣仗?張明剛笑笑,“開始的時候葉片沒這么長,頂多三五十米,葉片形狀也比較扁,我們把它立起來放在掛車上,一輛車就能拉兩枚,看著沒啥稀奇。到后來,葉片長度到了七八十米,運起來比過去更難,但你運一回就拆一回路燈,一周發這么多車,幾萬塊錢才能打得住?總得想辦法的。”

的確,當“拉葉片”成為一種日常,張明剛們的方式顯得更加低調、經濟,也更符合公路運輸行業的一貫原則。比如選在深夜上路,就可以避免城市交通管制,再比如我們坐著的這輛卡車,它的車頂高度不到一米八,只有一張鋪位,論舒適度算是牽引車頭中的“低配”,但只要牽引力和載荷足夠,車隊購車時也就不會計較其他了。

但經濟適用并不意味著粗糙笨拙。這其中的門道,是我在出發第二天的清晨發現的。

10月9日5點40分,其他車的司機來敲玻璃,只睡了三個小時的顧占國猛地從鋪位上起身,迅速下車收拾隔離墩,6點30分,我們駛上滬蓉高速。

對于大件運輸車來說,需要找到合適的停車服務區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我第一次覺得高速入口的車道如此狹窄。坐在副駕駛座上,倒車鏡里正好看得見葉片右側鼓出來的“肚子”,緩緩進入彎道,我看著它幾乎與路邊的廣告牌擦肩而過,然后是樹枝和路標……車里的氣氛又有點緊張,顧占國邊開車邊用對講機和張明剛通話,“到了嗎?”“好的,打吧!”看神情,他們像在小心翼翼地等待一個時機。“好好好……直走吧,可以了。”然后是后面的兩輛車,幾乎同樣的對話,同樣的安靜。行車平穩后,顧占國告訴我,他們剛剛完成的動作叫作“打板”。因為車輛過長,直線前行時無法通過轉彎半徑太小的彎道,所以必須在恰當的時候將牽引車后部的固定桿松開,像把一條長直線分成兩截相連的線段,依次完成轉向后再相連。為此,除了車頭發動機外,這輛車還在牽引掛的最后一橋裝有柴油機,它在行車時并不工作,只在通過狹窄彎道時為后車提供轉向動力。但作為車頭司機,顧占國并不能判斷松開固定桿的時機,更不知道后半截“線段”該何時完成多大幅度的轉向。而這就到了張明剛起作用的時候,他需要站在車側,通過一個遙控器遠程控制“打板”并為后車轉向,可以說,在轉彎的那段時間里,他倆是在共同開著一輛車。

“遙控器是這幾年才有的配置”,顧占國說,像這種超長車的“打板”,過去都是司機自己完成的,他們要在轉彎時一邊開車一邊不停地松手剎、上車下車,親自跑到車中部松開固定桿,再憑經驗控制后車轉向。之后變成車隊長手動操作,雖然更及時,但風險太大,容易傷人,再后來他們才磨合出這套遙控共同“打板”的方案。

七拐八拐終于從窄路上了雙向六車道高速,懸著的心有點放松下來。按照以往的經驗,大卡車上高速后就可以按照固定速度行駛,除非遇到變道,不會有什么麻煩,過去我甚至見過有貨車司機直接開“定速巡航”,蹺腿趴在方向盤上玩手機。但顧占國依然正襟危坐,嘴角向下,眼睛緊緊盯著前車。

停在服務區的大件運輸車(魏倩 攝)

對講機又哇啦哇啦響起,還是張明剛:“一個‘廂貨’上來了啊!”

顧占國拿對講機,“好的好的”,然后稍微打方向盤錯車,再開頻道把信息傳向前車,此時他的車是第三輛,“姚哥姚哥,一個大箱子啊”,前車也偏了一點。“大板車”“冷鏈”“大客”“半掛”“它在減速了”“它要超你”,一輛輛不同型號的卡車從我們身邊經過,這個由三輛大卡車、一輛護送車組成的總長近300米的車隊始終保持警覺。

在顧占國眼里,尤其要注意的是非法改裝過的板車,一般板車寬度3米,改裝后有的車寬能達到3.5米,而葉片最寬部分5米,兩車距離過近,變道時很容易剮蹭。小轎車也得注意,“因為兩邊視野不好,我們一超車還會把別人別在里頭”。張明剛最擔心的則是廂式貨車,如果減速時后車提醒不及時,這種車頂會直接撞上葉尖。他曾在一次前往新疆的3000公里葉片之旅快結束時,被一輛貨車追了尾,整個葉片都報廢了,他只好調頭原路返回。

盯著前車看久了,我不自覺地也開始為顧占國監測起周圍車況。由南向北,過長江后高速上車流量越來越大,他也越來越頻繁地拿起對講機。有時候前車速度太慢,車隊還要抓緊時間超車變道,操作上就更復雜了,我忽然感覺這像那個街機上名叫“飛機大戰”的游戲,玩家要在前行中閃轉騰挪,躲避敵人攻擊,既考驗反應,又考驗策略。唯一不同的是,三輛車是在以90公里每小時的車速在車道上變換隊形,以躲開從身后和兩側穿出的無數形狀和方向各異的“炮彈”。

“么辦法”先生

出發第三天,我才逐漸摸出這個小隊的生活規律。車隊一行四人,每天5點半起床,6點半上路,每天開車600公里,天黑前進服務區停車休息。其間不吃早飯,午飯看情況吃泡面,或者一邊開車一邊墊一點面包點心。全程幾乎不喝水,因為一天只能停一次車去上廁所。

這種生活是圍繞風機葉片被安排起來的。每天要開600公里,是把4天長途平均分配。江陰到赤峰如果直線向北,速度會更快,但大件運輸只能按照提前規劃報批的路線行駛,于是我們這趟必須先出山海關到吉林,再向西折返進入內蒙古,多繞出800公里。

晚上要停靠的服務區也基本是固定的,都得是大服務區,能停得進三輛超大車,但車又不能太多,要不早上起來就不能及時出發,還得等前面的車移開。不管在哪兒停,都得讓張明剛提前開小車去打前哨。盡量不吃飯、不上廁所也是因為這個,小服務區要么車停不進去,要么出口坡道太窄,有一次為了加油,我們駛入了某個不熟悉的小服務區,等加完油三輛車通過倒車回到正路,才發現已經耽誤了將近40分鐘。

大件長途運輸中,每次加油都是一個挑戰

即使是提前規劃過的路線,也難以避免旅途中的無數意外。

我后來才知道,從江陰出發的那個等在高速口上的深夜,車隊里有一輛車的轉向軸承斷了——這也是為什么顧占國下車忙了兩個小時的原因。他還算幸運的,為了找到愿意凌晨來干活兒的焊接師傅,張明剛那天整夜都沒有睡覺。

除了車輛問題,看路也得謹慎。用顧占國的話來說,“高速上一步都不能走錯”,因為大件運輸的所有路線都是提前規劃報備過的,有時在路上不注意錯過了出口,再想變道就難了。他說有一次車隊里的同事過了口一公里,最后繞了1000公里才回到原處,“咱們小車你往前繞一下,要不下去掉個頭再上來都行,但大車沒法弄”。最后那位司機整月的工資都用來交高速費了。

更令人緊張的是葉片本身。遠景能源的風場工作人員韓楊告訴我,風機葉片的構造相當精細,其材質接近帆板,最底層是一層龍骨支架,中間層用樹脂和玻璃纖維灌注融合,接下來是保溫防腐層、五金層和膠衣,最后還要以特種涂料封裝。整個露天運輸過程中,有相當多外力可能對其造成損傷。

一個多月前,顧占國就遭遇過一次葉片損傷事件。他在東北一個服務區過夜時,前面的大貨車溜車,把葉片側邊撞出了一個口子。“早上正睡覺呢,張隊喊我說,葉片撞了,嚇得我趕緊起身”,顧占國說,葉片受損后,生產商又派來專門的維修人員,把一個“一拃長小口子”擴成了一個四米寬的洞,“先抽真空又上膠,完了還得墊木頭板、糊玻璃纖維,糊完了再打磨、拋光、刷漆”,他們先是等在服務區修了四天,怕時間來不及了又讓維修車一路跟著修,直到進風場之前才修好。

為防止行車顛簸損壞葉片,司機們需要給卡車承重部位增加氣墊

疲勞、久坐、不規律的飲食,加上行車過程中的注意力高度集中,開車久了,顧占國有了一句口頭禪:“么(沒)辦法”——正睡著覺被同事叫下車去修車燈,“么辦法”;著急上高速找不著廁所,“么辦法”;開車11個小時開得屁股疼,“么辦法”。實在要再引申一句的話就是,這個活兒“‘壞人’干不了,‘好人’不愿意干”。

放在20年前,這樣悲觀的句子不會從顧占國嘴里說出來。顧占國,保定人,今年42歲,光頭,大眼睛,大嗓門。車隊里,大家叫他“國哥”。他的個人史也確實配得上這個稱號。“國哥”自稱生命里有“三起三落”,兩次都是因為趕上了“大勢”——小時候不愛念書,總想著去街上打架,15歲就買了一個假駕照開始開車,成年后才換成“真本”。一開始是在保定貨場拉普貨,剛賺一點錢又被自己打牌輸掉了,氣得妻子差點和他離婚。但趕上2008年河北到處都在搞地產開發,他開車一趟趟拉鋼筋和打樁機,把賬都還了回去。后來同村的街坊,也就是二彪運輸公司的老板做風機運輸生意,把他拉進車隊,在這兒開了七八年車,幾乎跑遍了華北和東北,也借著風電行業大發展賺了幾年錢。后來他辭掉車隊工作,自己養了幾年車,還是拉普貨,但無奈行情越來越差,“油價貴,平臺扒皮太狠,運費太低”,他終于在2023年賣掉了自己的貨車,好在沒有虧太多。

等2024年夏天,代表第三次“大勢”的二彪運輸公司又找到“國哥”時,他已經是一個安靜的中年人。家里的老房子拆遷賠償,加上自己這些年的積蓄,他在保定有了五套房。妻子有工作,兩個女兒也不太用操心。顧占國迷上了“黑坑釣魚”,開車出去找個水庫,擺個桌子,架上幾個釣竿,一坐就是一整天。

可為什么已經吃用不愁的顧占國要來這么辛苦地跑車?一開始他給我的理由是,“都是街坊,人家找來了,抹不開面子”“在外面開車久了,在家里真的待不住”,而更深一層的原因,要到我們開車路過老家保定的那個下午才隱隱被暴露出來:那天我們在京滬高速上一路北上,他興奮地說出了路邊的所有風力發電機的廠商的名字。

20多年過去,車輪上的生活當然已經是他唯一熟悉的生活方式,但在這之外,或許還有身處一個快速發展的大行業中的與有榮焉,獨屬于“技術工種”的被需要、被認可的滿足感,這些都足以讓一個向往冒險的人從“么辦法”變成“想辦法”。

顧占國探出身體觀察車輛情況(魏倩 攝)

如今,顧占國已經學會把車內生活打理得很妥帖。為了晚上玩手機麻將,他專門在車里裝了一個車載Wi-Fi,一路上和妻子視頻,他開心地讓對方給自己做醬牛肉,“寄到赤峰去”。忙著看路、倒車時,他還不無驕傲地向我傳授了幾個開大件運輸車時的“不傳之秘”,比如看到大坡,要提前給油,要不這么大的車到了跟前才加油就來不及了,“有經驗的司機開車能省出油錢,就是這個道理”。

行車小隊

見面第一天,顧占國就跟我描述過出山海關后,在京哈高速上行車的艱難情形:他上一次走這條線路時,因為車流量太大,“一路沒敢停,嘎嘎往前磕,硬顛著一次干了800多公里”。真的上路,我才知道他所言非虛。

京哈高速在中國國家高速公路網中編號G1,是《國家公路網規劃》七條高速公路首都放射線之一。其遼寧段全長548.563公里,是車輛出入東三省的必經之路之一。但由于其中不少路段通車時間早于2000年,高速路面坑洼破舊,不時還來一段石子路,行車體驗常被司機們戲稱“還不如國道”。2022年8月,京哈高速綏中(冀遼界)至盤錦段開始改擴建工程,施工道路車輛限速80公里/小時,又讓原本就不好走的路多了堵車風險。

我們駛入這段路時是下午2點左右,秋天的陽光斜照在馬路上,路旁盤錦濕地蘆葦遍地,沃野千里,可加上我在內的一行6人,沒有一個有心情觀賞風景。為了趕路,我們已經有8個小時沒有吃東西,司機們試著喝口水,墊一點餅干,可路面實在太顛簸,東西還沒進嘴,就全撒在衣服上了。顛久了,腰部以下也開始發麻,不管換什么姿勢,人都覺得不太得勁。

比起吃飯,四位車隊成員更關心眼前的路況。京哈高速是出了名的車流稠密,這會兒又趕上運輸高峰,讓顧占國警覺的“13米”“大板”、張明剛討厭的“罐車”“大箱子”一輛接一輛,不時還會從車后竄出高速前行的摩托車隊,以及載著十幾輛轎車的雙層半掛——它被司機們稱為“大怪”——如果說在前幾天的道路上開車像在玩“飛機大戰”,此刻倒有點玩“俄羅斯方塊”時最后幾分鐘時的措手不及了。

車流中,我突然想起“國哥”向我傳授的那些行車秘訣,其中最令人印象最深刻的一條叫團隊合作。

過去的幾天,我已經在對講機里“認識”了車隊其他兩位成員。他們都是東北人,此刻開著頭車,正奮力在車海中“殺”出一條路的是“強子”邵新強,他40歲出頭,車齡20余年。跟在顧占國的二車身后,平時話比較少,一臉笑模樣的是“姚哥”姚利革,50歲上下,今天我坐的是他的車。

此刻,他們四人比過去更緊密地被捆綁在了一起。“強子”負責探路,把前面的路況往車隊后面傳,“國哥國哥,右邊有個‘死車’啊,注點意”。顧占國微調方向后在把信息往后傳,“姚哥”的車也能早點往左偏。張明剛則不停向前播報后車情況,“有個拉變壓器的掛車過去了啊”,車隊就整體右縮。如果遇上誰要減速、變道,前車太慢要借道超車,也得趕緊通知后車,并且絕對信任后車司機的判斷,“好,往左打一點……可以走了,快變快變!”

前車臨時使用快車道左轉超車,車上背負的白色葉片抖動起來,像個大魚鰾。姚利革喝了一罐紅牛,瞅準空隙猛插進去,緊緊咬著不放,不給右邊慢悠悠的板車一點機會,他們仨密集的互動延續到變道結束,重新卡出一個空位。張明剛向我解釋,像這樣的超長運輸車,車頭擺動半米,車尾葉片的橫掃范圍就能達到四五米,不要說在前面看不見車尾,即便是在攝像頭里看到異常,再操作時也已經晚了一步。所以駕駛者必須倚仗后車的判斷,把所有動作提前。

在最理想的情況下,這個加起來超過300米的四人車隊要合成一個有機體,對講機里的信息就是遍布身體的神經,每個人都要充當集體的觸角,也要相信其他神經元傳來的指令。在洶涌車流中,他們就這樣靈活而快速地向前行進。顧占國記得,10年前“拉葉片”時,還流行過六輛車組成的小隊,后來發現這樣的隊伍信息傳遞效率太慢,再后來,三輛車一組,再配一輛護送車的組合才逐漸成為業內“標配”。

抵達終點后,行車小隊在風場旁的荒地等待卸貨(從左到右分別為姚利革、邵新強、張明剛、顧占國)

這樣一來,要是車隊成員之間彼此“不對付”,這車也就開不成了。這一路上,所有司機都給我講過過去車隊里誰誰誰因為沒法融入集體,干了幾趟就走人的故事。融入不了的原因也大同小異:干活不積極、躲懶、裝車只顧自己、出問題推卸責任……一次兩次合不來,工作時的交流提醒也少,不能及時跟進路況,整個小隊就得散伙。那時就輪到張明剛發愁了,還得再招司機。

與之相對的則是,那些能長期共同跑車的老隊員,往往能成為情誼深厚的朋友。路上我不止一次見到顧占國與之前一起開車的哥們兒打視頻電話,互相問詢“現在開到哪兒了”“這個老板結工資快不快”,姚利革也和以前的隊友分享著各自的位置,盡管他以前經常跑的是東北到新疆的線路,那些哥們兒不少依然在大西北開車。

我們眼前的這個小隊才一起跑過三趟車,但經歷過長途顛簸,彼此引路,共同解決過軸承斷裂、葉片事故等種種麻煩之后,三位師傅已經有了不錯的交情。路況好的時候,他們也經常通過對講機聊聊天,講點笑話,顧占國說話保定口音重,其他兩個東北司機總是笑著揶揄他,看到路上有什么好玩的東西,不管是燒秸稈還是賣盒飯的,大家也樂于在公共頻道里討論一番。姚利革告訴我,在剛剛過去的“十一”假期里,他們還一起在葉片堆場上炒菜、包餃子、烤羊肉串,哈哈大笑著一起過夜,一起等待。

不知不覺,車頭折向沈陽方向,最艱難的顛簸路段過去了。遼中環線路面開闊,暮色四合,玉米已經收割過,路兩旁的農田齊齊整整,白樺林在夕陽下閃著淡黃的光。對講機里,大家像是長吁一口氣般,輕松地開起玩笑來,有人抱怨“今天被顛得夠嗆,剛才都想站著開車了”,不知是誰笑著回“那是不是開奔馳才配得上你啦”。顧占國則想起昨天妻子做好寄出的醬牛肉,招呼大家到了內蒙古一定要來嘗嘗,“那才是正經的好牛肉呢!”

在風場

車越往北開,路上的風車就越多。它們一開始出現在遠處的山坡上,后來出現在靠近公路的農田里、渤海灣附近的漁場上,等到了天津在漢沽服務區過夜時,我們身邊就是一大片風場,夕陽西下,不少入場停車的旅客都舉起手機,為這些沉默壯觀的造物拍照。

在風場上,每次卸除葉片都要動用八九百噸的履帶吊車

這些風車,也是過去20年時間里中國風電產業大發展的直觀證據。2006年《可再生能源法》實施后,政府推出了一系列政策和規劃促進風電產業體系的完善,發電設備逐漸國產化,到2007年,中國新增風電裝機容量就超過了過去20年的累計裝機容量。2024年第一季度,中國風電發電量達到2665億千瓦時,在全國總發電量中的占比首次超過水電,成為第二大電力來源。

關于這20年,我們的車隊成員能講出的故事比這些數字更多。他們在各自的生命周期里踩中了一場巨大浪潮的不同節點,也因此對這些風車有了不同的感情和理解。

邵新強開始“拉葉片”是在2010年前后,那時他接觸的風機葉片還只有30多米,“都覺得這是個稀罕東西,走在路上別人要問,我們就說是飛機翅膀”。東北有了風機廠,還不到30歲的邵新強本來在市里開小巴,也被親戚招到自家車隊“拉葉片”,一上手就開這大件運輸車,自覺比拉普貨的司機高上一等。開車體驗也不一樣,一路上交警開道,有啥事一打電話就能處理,從連云港跑一趟云南,10天就能賺三四萬塊錢。后來他干脆自己養了一輛銀白色“福田歐曼”,一個月拉兩趟活兒就可以休息。

哈爾濱老鄉姚利革要比邵新強大10歲,在“進入風電行業”之前,他擁有一段典型的大車司機的經歷:20多歲先從普貨拉起,當然也養過車,后來覺得“不省心”,又把車賣了出關打工,直到30多歲時發現,“拉葉片”能比普貨多賺一倍的錢,于是也試著上手,逐漸穩定在新疆到東北一線,在新疆,他還學會了開葉片揚舉車上山路。

葉片越來越大,運費也居高不下,但十多年時間里,受補貼政策和風電消納等因素的影響,風電裝機業務還是出現過好幾次周期性波動。可惜在浪潮里,三位師傅都沒“踩”在點上:顧占國退出行業去拉過更緊俏的貨,邵新強賣掉了自己的車回到了親戚的車隊,姚利革輾轉于不同的車隊和項目。只有張明剛一直跟著“二彪”。直到2019年5月,國家發展改革委發布《關于完善風電上網電價政策的通知》,2020年12月31日成為2018年底前核準陸上風電獲得補貼最后時間窗口,風機搶裝潮突然開始了。

那是司機們記憶里的黃金時代。“有車就行,價錢你定”,市場緊俏到連牽引車頭都買不到,一個有10輛車的小車隊一年就能賺1000多萬元。當時邵新強剛賣掉自己的車,心里著實有點后悔,如果自己開車“拉葉片”,“一年賺三五十萬應該沒問題”。讓姚利革后悔的則是更宏觀的事,“要是早一點干風電就好了,他們一開始拉這個的都賺著錢了”。

葉片從大卡車上卸下后,將被安裝到葉片揚舉車上等待轉運

不過,那樣的好日子已經過去,搶裝潮結束后,風電行業進入平穩增長期,當時一股腦涌進大件運輸業的車隊喪失了議價能力,“一賺錢就進人,人一多就內卷”似乎成了卡車運輸領域的魔咒。現在,大件運輸在高速上已成常態,交警開道是不太可能的,“不一上來罰款就不錯了”。“二彪”給司機們按月薪結算,不管活兒多活兒少,一個月保底9000塊,再加4500元的生活補貼。因此,張明剛很重視遠景能源的活兒,不是因為運費更高,而是看中其穩定,“大的風機公司有錢,給車隊算錢也就及時。錢總要從上面下來,才能流到我們手里啊”。

10月11日傍晚,我們就是在這樣的回憶和感嘆中抵達了旅程的終點,離內蒙古自治區赤峰市還有一個半小時車程的烏敦套海鎮。下高速,上國道,天色漸暗,前方又出現了熟悉的弧形燈帶——從四面八方的工廠趕來的運輸車都在這時一起抵達了。黑暗中,我們該和張明剛他們分別了,因為車輛太多,堆場空間有限,他們今晚得在路邊過夜,排隊等待卸貨。不過目的地到了總要慶祝一下,大家先去鎮上吃了頓飯,暖和了一下才回來,等明天卸完貨,他們還等著去鎮上的快遞站取醬牛肉和冬裝。

烏敦套海是靠近紅山水庫的一個小鎮,第二天,在距離鎮中心8公里左右的一片荒漠上,我終于見到了這些葉片的最終目的地。

遠景能源正在這里建設一組37.5萬千瓦的風電項目。負責風場建設的景泰新能源的現場經理韓楊站在沙地上往遠處一指,矗立在山坡上的風車,每個都擁有我們一路帶來的那種89.5米大葉片,與無邊的沙地、高聳的塔筒相比,肉眼已經察覺不到它不同尋常的長度,只覺葉片修長輕薄,甚至有幾分秀氣。

遠景能源經理韓楊在風沙中檢查卸貨情況

這當然是種錯覺,韓楊告訴我,現在在建的工程里,塔筒高度為110米,與89.5米葉片匹配的葉輪直徑是182米,其單機容量6.25兆瓦,它在標準工況下發電一小時,就可供762人用一年。而在烏敦套海附近的這片風場上,一共會安裝60臺同等規格的風機。

這些風機產生的電流,并不會全都轉入電網民用。韓楊介紹,我們所處的風場是他們與赤峰市合作的能源物聯網零碳氫氨一體化示范項目的一部分,在這個項目中,“我們先用風電發電,再通過配套的升壓站和總降站把電輸送到80公里以外的氫能工廠水解綠氫,再把余電上網。整個過程都是‘零碳’的”。

臨近中午,風越來越大,沙粒打在我的筆記本上,風聲幾乎淹沒了我和韓楊的對話。在我們正前方的一片用石子墊平的葉片堆場上,和顧占國他們一樣來自四面八方的車隊正等著卸貨。經過工作人員仔細的貨品檢查,確定沒有磕碰損壞后,八九百噸的履帶吊車緩緩移動至掛車一側,探下牽引繩牢牢抓住葉片鋼架,將那條歷經顛簸的“大白鯨”升上天空。接下來,它將被安裝到能夠旋轉和液壓轉向的葉片舉升車上,再被帶至沙地上的一個個風機點位。在接下來的20多年里,它們都將在那里迎風旋轉。從三五十米到現在的100多米葉片,2021年之后,裝機量已不再是風電行業發展的唯一標準。為了更好地利用風能,工廠生產的塔筒增高,葉輪直徑變大,單機容量也越來越大,風場建設也在向智慧和一體化方向發展。據說到2023年,200米直徑的葉輪已經成為市場主體。那么以后,還有什么樣的運輸卡車能放得下這樣的葉片呢?或者說,那時的葉片還會以現在的方式運輸嗎?我問韓楊,他也沒有答案。

堆場里,一輛剛剛卸除葉片的卡車正一節一節將掛車收起,然后調轉車頭駛入了風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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